文邑｜群

你們小的時候，有遇過「壞小孩」嗎？

班上總有幾個同學，你就是覺得他們怪怪的，不管是家庭怪怪的、穿著怪怪的、髮型怪怪的、說話怪怪的，你就是覺得他們不一樣。而我想，我們小的時候剛開始學習分辨，所以就更會去放大那些不一樣。但是，當我們長大了、成熟了，每個人都踏進自己階級的生活圈裏，被異化的我們，似乎越來越少想起那些吊兒啷噹的人；但如果我們認真去想呢？究竟他們為什麼會那樣？

「魚會自己爛掉，但小孩子絕對不會自己爛掉。如果他們腐爛了，一定是別人害他們變成那樣。教育不就是要拯救這些爛掉的小孩嗎？」

「他們被迫要孤獨，他們只是不知道忍耐孤獨的方法而已。」

「他們也想在白天的世界裏，被父母及老師認同。但是白天的世界並不承認他們的存在。」

在《夜巡老師》中，被人們稱為夜巡老師的水谷老師，告訴了我們他從事教育的大前提。水谷老師陪伴了日本超過五千位的迷途學生，做為一個夜間部老師，他白天演講、晚上授課，深夜走進日本的巷弄，他想去碰碰這些至晚未歸的孩子，他想去跟這些孩子說說話、或聽他們說說話，或者，就是陪著他們到天亮。

水谷老師相信著，無論孩子遭遇了什麼、經歷了什麼，孩子就是孩子，縱使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錯，他仍會選擇相信他們的良善，因為他知道，這些事並不是他們選擇的，他們的自暴自棄，不是他們選擇的。

他視這些孩子的夜歸，是一種求救。而他不能見死不救。

在這本書中，也可以看見這位「大愛」的老師，並不是與身俱來這樣的能力。水谷老師來自鄉下地區，自幼喪父，因為家計考量和母親分隔兩地，極度貧困的他有非常長的一段時間是憤怒的，對於生命憤怒、對於美好憤怒、對於全世界憤怒。這樣的水谷也做了不少傷害別人的事，而他回憶起當下的情景，他說他在每次霸凌別人以後，都會鑽進媽媽的棉被裏痛哭，他感到滿滿的無助，關於他無從發洩的情緒和明知故犯的舉動。

「有人一直在等著我迷途知返，一直在身邊無怨無悔地守候著我。想到這個，我對於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自私及腐敗，感到非常的可恥，眼淚就快掉下來了。」

「水谷老師，這孩子做錯了什麼？他相信你，也只能依賴你。你不好好照顧他，怎麼行呢？」

而這樣的水谷碰上了願意給他機會的人。他的媽媽給他的關愛、啟蒙老師對他的關愛，水谷受了當頭棒喝，他恍然發現這些關愛是可貴的，而他也應該做更多事、也能夠做更多事才是。所以，求學階段一直和老師、和權威打對台的水谷，成為了一名教師。

「藉由姊姊欺負妹妹的方式，父母把這個痛苦通通推給女兒，那家人存在的意義在哪裡？」

在水谷老師的關切和輔導下，確實有許多迷途知返的孩子，對他們而言，水谷老師就是顆太陽，我們永遠搞不清楚他是怎麼升起、怎麼燃燒、怎麼溫暖大地，可是你就是受惠於他了。《夜巡老師》這本書中，寫了二十幾則水谷老師的親身經歷，有好的、有壞的、有讓人悲痛的，我在閱讀的時候不禁想知道他究竟怎麼承受這些，是怎麼樣的心理素質可以承受這些悲歡離合？

然而，他當然會因為失敗而痛不欲生（畢竟那是一條活生生的、青春洋溢的命啊！），但細究，他伸出援手並不是為了結果，有結果當然好，但是，就算沒有結果，他仍然要伸手。

這就是同理心，這就是愛。

相當推薦有心教育、有心學習、有接觸孩子的人閱讀這本書，當然，這幾乎等於是全部的人都該讀這本書。畢竟，我們不是一輩子在學習嗎？我們不也曾是小孩子嗎？我們不也有那麼一天，要教育另一個純粹的靈魂嗎？

「把這些寶貝的孩子們，從白天的世界驅逐到夜間世界的大人，還有把這些寶貝的孩子們拖進夜晚的世界的大人，什麼都不做，卻成天把『我想救孩子』這種話掛在嘴邊的大人……。我無法原諒這些大人。」

「因為自己無法抗拒的不幸，只能邊受苦、邊成長。大人們的自私，造成他們的不幸。這種小孩一旦被貼上不良少年的標籤，大人就會把他們放逐到夜晚的街上。我無法原諒這樣的大人。」

「因為我覺得孩子們都是『花的種子』。無論是哪一種花的種子，只要種的人好好培養，時候到了，一定會開花。」

「如果有孩子沒有開花，縮小枯萎了，這絕對是大人的責任，孩子則是被害者。」

水谷老師在書中一再提到他沒有辦法原諒傷害孩子的大人，並且一再提到他認為自己也是個沒有辦法長大的孩子，這樣的論述一部份來自於他的童年陰影仍有待解的地方，一部份則是寶釵的那句話——「所謂赤子之心，原不過不忍二字。」因為水谷老師還會捨不得，所以他在路上陪孩子等日出；因為水谷老師還會捨不得，所以他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孩子給黑社會一隻慣用手的指頭；因為水谷老師還會捨不得，所以當孩子一再犯錯，當孩子已經不再相信自己，他不會責備他們，不會放棄他們，水谷老師會成為第一個跳出來的人，告訴他們沒關係。

水谷老師的行為，有他魯莽的地方，可以想見他土法煉鋼的處理方式有其不夠專業的地方。正如曾有人和他說的：「你不能用愛和陪伴來治療發燒的人。」然而，這樣的愛還是很可貴的，尤其水谷老師在慘痛的經驗中學到了教訓，讓他和更多專業的團隊合作，並且為更多的孩子努力。整本書雖然圖文夾雜，閱讀門檻並不高，然而字句拳拳到肉，簡短的文字中，卻絕對不會誤會這是件雲淡風輕的事。水谷老師的使命感，讓更多的種子開花了、他讓那些種子相信自己是種子不是石頭，更重要的是，他其實也不確定他到底是不是種子，他就能斬釘截鐵地相信著，並讓你心安。

這不是趾高氣昂的老生常談，不是誰吃過的鹽多還是米多，他只是在面對未知、感到不安時，和其他人不一樣——他抬著頭，充滿希望。

「沒有人是自願來到這個世界。我們彷彿是被粗魯地拋到這個世界。」

因為水谷老師，我們粗魯地被拋到世界來，卻被溫柔的接住了。

書籍資訊：

2008，水谷修，《夜巡老師》，文經出版社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