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邑｜群

「每次看到妳，我都只想問一句——妳到底想怎樣啊？」小S在《康熙來了》劈頭就對她問這句話，那人是蔡依林，手裏拿著的是《特務J》。07年的蔡依林早已習慣了天后的稱號，沒有對手的蔡依林，唯一的對手就是她自己。

（康熙來了2007.09.17: https://youtu.be/VrOE-F12auo ）

小S是誇大了點，但誇大的多是節目效果的表情，對於蔡依林，她說的並不假。十二年前的專輯，《特務J》已經到達了一個表演者的極限，除了唱跳，蔡依林把專輯串成了音樂電影，這張專輯不是賣天后光環，不打安全牌，MV對演技的要求、特技的訓練、堪稱天價的培訓過程和製作團隊，「蔡依林」這個品牌還在賭，賭這個人的極限究竟在哪裡。
（＜特務J電影12分鐘精華＞: https://youtu.be/X3E0i5m8K_A ）

練鋼管、高空垂吊、緞帶舞、特技演出，蔡依林練到吐、摔了傷、瀕臨崩潰，可是她完成了，同時，她也成功了，她成功地碰到了自己的極限，這副身體的極限，當然，她也清楚這一直都是得來不易。

「Wake up，妳是大藝術家，妳真心創作的愛無價；Wake up，別再做慈善家，妳其實沒有那麼愛他。」（蔡依林，＜大藝術家＞，收錄於《Muse》專輯，2012）

這個他是誰？
這個讓天后蔡依林傾心、醉心又碎心的人是誰？

問這個問題之前，我們也許需要先知道，什麼是愛？無論是在夜市的攤位間、平價的牛排館或者是長途車程的電台播放裏，這個我們從小聽到大的、在八九級生心中最俱指標性的偶像，她愛了誰、愛了什麼？

1999年，蔡依林發了第一張專輯《1019》，整張專輯主打那年十九的蔡依林的「青澀」，和那時代的其他校園偶像無異，歌曲輕快、舞步俏皮，慢歌唱的也是情傷的天真，「蔡依林」做為一個商品問世，開架販售青春活力。
（＜和世界做鄰居＞，收錄於《1019》:https://youtu.be/QJnr842iaSE ）

後來這個商品漸漸成了品牌，當然，這一路沒有人說是簡單的。高產量的蔡依林持續每年發新專輯，《Show Your Love》、《Lucky Number》，直到03年面臨合約問題跑去演了《Hi 上班女郎！》（因此和羅志祥成為摯友），事業低潮成了蔡依林高飛的能量（當然，這和多數的成功人士的套路也一樣），蔡依林在合約問題告一段落後又以《看我72變》奪下排行榜，繼續年年發專輯的她，也都沒讓大家失望，從04年的《城堡》、05年的《J-Game》，到06年的《舞孃》大家確實都會有跟小S一樣的問題了——「天啊，這女人究竟要幹嘛？」然而蔡依林沒有罷手，隔年發了《特務J》，挑戰了個人的極限，也滿足了觀眾對於表演者最多的想像。

這個品牌經歷了八年，從倚著年紀「代言青春」的小女生，變成霸佔八九年級生整個青春的「青春代言」，到了《特務J》，蔡依林無疑是一個成功的「流行歌手」，然而，她也躲不過每個偶像的宿命，對於胃口被養大的觀眾們，大家只想知道——「那妳接下來呢？妳還能給出什麼？」大家開始猜測蔡依林還能給出什麼東西，但似乎什麼都已滿足不了觀眾的胃，畢竟「新鮮感」這張牌只能出一次，從青春歌手變成唱跳天后再變成特技演員，蔡依林接著可以給出什麼？

09年的華納簽下了這個巨星，但做出的《花蝴蝶》似乎還沒抓到這個品牌的特色，他們誤以為這個偶像和其他偶像一樣，就是不斷的「挑戰極限」，但他們沒有搞懂的是蔡依林挑戰的、一個巨星挑戰的，不該是「觀眾」的極限，而是「創作」的極限，蔡依林這個品牌的特色就是「挑戰自己」。

《花蝴蝶》倚著蔡依林的高人氣還有品質一定的表演仍然在台灣獲得超高銷售量，然而專輯中的歌卻沒有《特務J》來的有新意，大家除了注視《大丈夫》裏那個新人小鮮肉（周湯豪），朗朗上口的失戀金曲《妥協》以外，這張專輯不免讓人覺得蔡依林似乎有點怠惰了，或者「變不出新把戲了」（縱使她仍然很努力）。
（《大丈夫》: https://youtu.be/KoipVUiX-Gs ）
同樣都是低潮，但這場看來是大成功實際是低潮的巨浪，完全今非昔比。六年前剛出道四年的蔡依林，和聚光燈下的「天后」蔡依林，有了名聲之後，意會到自己的危機就變得更難。然而，蔡依林做到了，從校園歌手變成流行偶像，下一步，蔡依林確實的跨出去，邁向了真正的「天后」寶座。

究竟要穩穩地賺下去，還是要做自己？

蔡依林當機立斷的，做出了決定。09年蔡依林和葛福鴻一起創立了凌時差音樂專門處理個人的音樂創作（《呸》和《Ugly Beauty》），這個舉動可以視為蔡依林不願再被以一般的偶像歌手包裝，並且要拿回創作主控權的象徵。10年蔡依林在華納推出了《Myself》，從此開啟了蔡依林現今這個天后不歸路。這張專輯之所以作為蔡依林的成長階段的劃分，來自於其流行元素的減少，不斷挑戰新的元素並且帶起潮流，這張專輯可以說是預告了後來「呸姐」的形象，因為從這張專輯開始，蔡依林要做蔡依林，蔡依林再不是紅了十幾二十年就要嫁給富豪然後引退的女星，蔡依林要做蔡依林，沒有人做過的蔡依林。

10年的《Myself》挑戰了搖滾元素，12年的《Muse》完整蛻變寫了《大藝術家》，14年的《呸》和世界翻糖冠軍，到去年18年的《Ugly Beauty》，蔡依林做了蔡依林，那便沒有成功不成功的問題，當然，以銷售量還有風靡程度，她絕對是空前的成功，但關於做自己，她不再需要一個追尋的目標，所以也不再有成功不成功的問題，蔡依林是蔡依林，她帶著自己，活出了自己。

那麼，從最近這個階段的蔡依林（以現階段來說算做完成體），回過頭看剛進化成完成體的蔡依林，在她的成長過程中，究竟是什麼樣的愛讓她痛定思痛，成了大藝術家？

答案不姓周，雖然在10年雙J同台轟動了全宇宙。
（周杰倫「超時代」最終場: https://youtu.be/M-a8ennV7dg ）

答案不是愛，答案是不愛，而這個對象是誰？是她自己。09年的《花蝴蝶》，出道十年的蔡依林背後有一堆獨立音樂、創作歌手，如果是一般的女星套路，確實，是時候可以收山了，該去找有錢人嫁了；然而，10年的蔡依林做了《Myself》，擔任周杰倫演唱會嘉賓合唱《給我一首歌的時間》。
蔡依林終於懂了，這十年，她沒有做過自己、愛過自己。

所以她做了一張屬於自己的專輯、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她面對了和前男友的過去。誠如我之前對於小S還有黃子佼同台的感想，無論有多少人會說那是作秀，我想要大家捫心自問，要給你多少錢你願意跟你的前任互動？那個你深愛過也深深傷害過你的人？對於蔡依林挑戰自我，無論有多少人會說那是為了賺錢，我也想要大家捫心自問，究竟要戶頭裏有多少錢，你才覺得跨出舒適圈是安全的？

答案是，跨出舒適圈從來不安全，和前任同台，從來不必要。然而，蔡依林做了，而這也是她無愧於天后之名的原因——她終究，把問題回歸了自己。

「如果你不是你，那會是誰？你會是誰？」（蔡依林，＜第二性＞，收錄於《呸》專輯，2014）

「女性從幼年時代開始就被教導：美貌是女人的權杖，因而心靈要為身體塑造自己；心靈只能在它的鍍金鳥籠裏徜徉漫步，並且只能努力去贊美它的牢籠。」（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女權辯護》，1792）

做為一個「流行女歌手」，蔡依林最明白那些滋味，比較、物化、批評、美醜、身材、年紀、緋聞，做為一個成功的流行女歌手，蔡依林確實曾無所不用其極的滿足這些標準，她做得很好，誠如《第三人稱》中，劉嘉玲對著蔡依林說的——「妳做得很好。」這句話來自上個世代的女星，這五個字代表著什麼？代表著在那些規則、那些枷鎖裏，蔡依林有乖、有達標；然而，在《呸》裏、在劉嘉玲嘴裏，更代表著在達到巔峰以後的蔡依林終於選擇了追尋自我，終於明白了回歸本心，終於要成為一個「真實的」創作家，這個選擇，做得很好。
（《第三人稱》: https://youtu.be/2BrzK4fZ45k ）

蔡依林是一本活生生的女權主義的書。不服輸的她，透過努力在父權社會裏拿好拿滿bonus，然而，她在舒適的、應得的、登峰造極的生活面前，選擇了一條原本可以繼續假裝不知道的路，她從「大丈夫耍酷耍溫柔肩膀什麼都扛的動，我嘴唇輕輕動一動就知道我在想什麼。」到了「妳無須忍受他的人在曹營心在漢，要學會放下不甘戒掉母性氾濫。」再唱了「哪朵玫瑰沒有荊棘？最好的報復是美麗，最美的盛開是反擊。」

「對於以蔡依林代表我生活的年代，我覺得很驕傲。」在《Ugly Beauty》這張專輯出了的時候，我寫下這句話。蔡依林為什麼令人感到驕傲？因為她代表著女權主義，她從父權中出走，省思了自己的價值，並且勇敢的擺脫物化，她也許茫然、害怕過，她也確實盲從、迷失過，她明明有條好走的路，然而蔡依林終究沒有放棄追尋，尤其是最困難的追尋自己；蔡依林代表我生活的年代，為什麼讓我驕傲？因為她不只是一本女權主義，她是一本活生生的女權主義，她告訴我們所有的人，無論是什麼性別、什麼種族、什麼階級，她告訴我們沒有白走的路，她不是照本宣科的女權學者，她是活生生的女權實踐者，無論是唱《舞孃》的她、唱《大丈夫》的她、唱《玫瑰少年》的她，蔡依林並不為自己的過去感到不適，她從父權走來，不是為了要我們循著她的「流行」走，而是她透過一路的掙扎、蛻變，證明一件事——
「若問我我看我說，我怪美的。」

《怪美的 UGLY BEAUTY》: https://youtu.be/-wIHmPAvMBo

（2019.08.20，＜蔡依林的蛻變——《玫瑰少年》拿年度歌曲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