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邑｜群

「你聽過『蘭因絮果』這句話嗎？」

2018年，《如懿傳》挾帶著宮鬥劇經典《甄嬛傳》的聲勢，以其續集之名推出。

《如懿傳》作為其續集，不僅是因時間軸線上雍正接續乾隆，更延續了小說筆風，呈現細膩的情感推展，以一部影集而言，對於劇情的鋪排並不是筆者的訴求，而是編劇的設計；以一部歷史改編論之，對於史實的要求亦不是作者的終極關懷。然而，對於劇情和史實的攻擊排山倒海，觀眾的重心也擺在卡司陣容上，幾乎已經無人以「小說改編」的觀點看這部作品，尤其可惜。

不過，在《如懿傳》中仍可以清楚看見小說改編的痕跡，諸如前後呼應的語句、角色眼神的特寫以及對情境氛圍的掌握，雖在影視表現上仍有不足，卻比一般的「劇情需要」的影集來得突出，這點與同樣時空背景的《延禧攻略》作為比較，便再清楚不過。故而，我想以小說改編的視角多多著墨這部作品，關於如何以閱讀小說、體驗小說的方式來欣賞這部作品。

其中，最需要特別關注的便是一些「台詞」上的表現。

「你聽過『蘭因絮果』這句話嗎？」

白手起家的情感——「你是朕的髮妻啊。」

如懿和弘曆（乾隆）在潛邸時便已成婚，意指這一切情感是在登上至尊之位之前發生的。這有什麼特別之處呢？

承接著《甄嬛傳》的劇情，弘曆做為皇子並不得雍正寵愛，能夠成為後來的乾隆，與作為太后的甄嬛關係密切，這也成了乾隆必然要面對的框架——這位不是生母的母后，是她給你權力的。乾隆的心思細膩，時而使他是多愁善感的遷客騷人、時而使他是情緒崩潰的任性決策者，他的情緒起伏與《甄嬛傳》的雍正形成非常大的對比，誠如《甄嬛傳》所言——「這次回宮，你不是狠心。你要狠，但不能有心。」

清宮是這樣一個地方，而乾隆明顯的，並不適合這樣的地方；所以從不用為一切負責的潛邸時期，到走進宮廷、權謀利益的登基時期，乾隆的心中拉扯甚多，而且明顯的不堪負荷。

這也是為什麼沒有《甄嬛傳》的高潮迭起、沒有《延禧宮略》的誇張有趣，《如懿傳》仍有其可看性的原因——如懿的平淡，是每個白手起家的故事。

每個從一無所有時的陪伴，關係裏，最重要的無不是在確定了對方以後，便願意陪著對方走完所有風景的決心；這個決心下，情緒的表達不是最緊急的，因為你只打算把日子過下去，最緊迫的是讓事情順利，而不是施加壓力於對方。對方捨得你受傷、對方捨不得你受傷，那都不是至關重要的——因為你知道無論如何，我們不會分開。

這也就是為什麼乾隆在各個時段下，都有對如懿說這一句「你是朕的髮妻啊」，因為乾隆太容易不堪負荷了，而如懿從來沒有想過與他分開。白手起家不只在於在人生很前期的認識，也不僅是見過對方最是狼狽茫然的樣子，而是與這個人的生命緊緊纏在一起，就像結婚當時雙雙落下的一小段頭髮、結在一起一樣，榮華富貴、滄海桑田什麼的，都只是後來的事。

「髮妻」這個詞，展現了滿人對「髮」的重視，更預示了「髮」對於這段感情的象徵性。

「皇上，你聽過『蘭因絮果』這句話嗎？」

在彼此相伴、共同成長的過程中，有許多衝突、許多溫暖、許多心寒、許多決心，然而，這一切都建立在白手起家時的那份心意——不曾想過要分開。

在《如懿傳》中，乾隆與現實世界的許多父權男子一樣，到了中年寂寞時，開始把暴躁和任性都丟給了身邊的人，那個人就是如懿，與他一起走過來的、唯一懂得他的寂寞的如懿。要說如懿是不是因為乾隆花心而分開？要說如懿是不是因為乾隆暴躁而分開？要說如懿是不是終究比不贏更多年輕貌美的女子而分開？如懿與許多失意婦女有一樣的落寞，然而，如懿做到了大家做不到的事情——放下。

同樣受傷的女子，舉例《甄嬛傳》裏的角色會更加鮮明：眉莊愛著雍正，但因為一次傷害、心寒了，心高氣傲的眉莊便對此人再無真情；華妃愛著雍正，但因為知道了背後的權衡算計，華妃便在人死之前已然心死，死得悲壯卻難堪；甄嬛愛著雍正，但在心碎和權謀之間一次一次挺過，有著眉莊的氣傲又有華妃沒有的定性，穩得住氣的甄嬛終歸沒有崩潰，但也沒有輸，她作好了甄嬛自己，終於把自己的世界獨立於這個男人。

可是如懿呢？如懿經歷了同樣（甚至更深）的誤會、心寒、折磨、算計，但和眉莊、華妃、甄嬛相比，如懿做了非典型的決定——那就是自始至終，如懿未曾放棄愛弘曆。

縱然如懿犧牲實在太多、看來有些癡情，但如懿愛得不卑不亢，愛得願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她自始至終愛著她的那個「少年郎」，無論他是不是還是那個人，也無論他愛不愛她，她知道自己下定了決心要把生命與這個人共活，便沒有打算過分道揚鑣。這也讓如懿在最後說的那段話，比起影視的畫面，更耐人尋味——

「皇上，你聽過『蘭因絮果』這句話嗎？我少時讀，只覺得惋惜；如今我是明白了——『花開花落自有時』。」乾隆盯著如懿，如懿笑了。

這個動作與《如懿傳》開頭一樣。

只是開頭時，乾隆親暱貼著如懿，在宮牆上看風景；

只是結尾時，乾隆只能在卸下尊嚴、帶著愧疚來挽留如懿時，遙遙地望著如懿的眼睛，而如懿笑了。

「皇上，蘭因絮果是什麼意思？」

「蘭因絮果意指男女情愛，初時美好、終究黯淡。」

倆倆都還是，把彼此緊緊相擁的「結髮」；只是情分終了。

只是，終究還是夫妻。終究還是髮妻。

《如懿傳》的戲劇張力不足，劇本設計不善，選角上我倒是覺得還不錯，但就是氛圍掌握並不夠。但其小說改編的韻味還是存在的，對於象徵手法以及首尾呼應，雖以影集而言這樣的鋪陳過於拖沓，但若以小說看之，便較能習慣，畢竟是常見的文字創作方式。

看完一部《如懿傳》，看完一對白手起家的感情，看完如懿和弘曆走過的路，看完弘曆變成了乾隆、而如懿始終是如懿，只能感慨——確實是花開花落自有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