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邑｜群

家庭主婦的休假日——午後

文邑裏除了書，也擺放了一些宜蘭人的藝術創作，最常被拿起來欣賞、讚嘆的，是童夢島的季蓉的作品，包含「宜蘭有怪獸」的明信片和「童夢島」的繪本。

記得在兩周前的午後，我一如往常地和客人聊起天來，是兩位年輕的家庭主婦，路過便走進來瞧了。兩位媽媽看起來甚是輕鬆！沒錯，孩子在學校上課、不在身邊的午後，是家庭主婦好不容易可以鬆口氣的時刻，兩位媽媽顯得格外自在、笑得像是真無憂無慮一樣！他們原先自在地翻看店內的書，不過，聊沒兩句，便又嚴肅了起來——在她們驚呼了那句「好美呀」之後。

「你看，這好美啊！」「真的耶，好美啊！」「是誰畫的呀，這麼厲害？」

「這是之前和這位年輕藝術家合作的展覽作品唷，以宜蘭的十二個鄉鎮為主題去畫怪獸插畫！」

「哇，年輕藝術家嗎？他有在教課嗎？我也想要我的孩子這樣！」

「喔？他是有教課沒錯！不過，您的孩子沒有在坊間的美術班上過課嗎？成為藝術家這條路真的很辛苦喔！」

「有啊，之前在XX美術班上過，但那根本都是老師畫的！換了一間，卻又進步很慢！」「對啊，而且升上高年級了，跟補英文的時間撞到了！」

兩位媽媽皺起眉頭，開始批評這兩家美術班，批評他們這麼「輕鬆」賺錢。

「是喔，那要怎麼像他一樣？」

「是喔，不過季蓉能這麼有創造力、這麼豐富，那是十幾年下來全神貫注地培養和投入，才能有您說的『這樣』喔！」

「被補英文、其他事的時間撞到？是喔，那要怎麼像季蓉一樣？」兩位媽媽看向沉默一陣子的我。

「教育這件事，不是體驗。它必須我們真心實意、義無反顧地投入，才會在生命中產生意義。無論是什麼都一樣。」

過去我就發現了一件非常弔詭的事，從我的求學經驗到我的教學經驗，我都感受到一件事——「才藝」是有錢人的娛樂體驗。

小的時候，學校裏總有一團「弦樂團」，我還記得自己剛知道小提琴多貴的時候有多麼的驚訝。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琴譜、個別課，更隱藏的成本比如家人的支持、家裡的環境、練琴的空間，這些都是成本！而在我眼裏，那些人不過是為了要加分而已，怎麼要花這麼多錢。我還真沒碰過幾個真的喜歡音樂的弦樂團團員。

後來上了國中，國中人數更多了，弦樂團團員卻更少了。因為很多人，國小以後就不學了，要麼是因為覺得沒必要，要麼是因為覺得課業跟不上。

從我的經驗中，我實在看不出身邊這些「最接近」音樂的人，和音樂的關聯性。那不過就是一種，加分的方式而已。

教育的本質，其實本就不是「要我的孩子這樣」啊！

小時候我想過：「如果我在偉人傳記中選一個我最喜歡的人，然後完全照著他的人生走，我會變成他那樣嗎？」

成長過程，我發現那全是庸人自擾。成長的真相是，你從來就不知道哪個才是最好的選擇！而這才是人有趣的地方。我們不知道什麼選擇是最好、最有利的，於是我們只能觀察客觀的環境、吸收過去的經驗，最後還至本心，進到自己心裏看自己傾向於什麼決定，我們能做的，至多也不過是「不後悔」而已。也因此，教育要做的不就是這樣嗎？我們希望人類這個族群，下一代、下下一代、下下下一代，可以在我們留下的環境、經驗中過得更好，並且可以永遠知道自己心裏要的是什麼！這就是我們所要「教」的吧！

也因此，我們不該因為嚮往，更不應該因為徬徨，就胡亂抓一個自己覺得不錯的模板，將孩子強壓成相同的形狀。溝通很難、養孩子很難，但請讓孩子能比我們這些壓抑的大人，都更早清楚自己的本心吧！

我見過像季蓉這樣堅持的人，最後成了藝術家；我見過那些為了加分虛應了事的人，最後這些「體驗」在他們的生命中不著痕跡；

但我見過身邊更多更多的，是認真去學、去做、去碰撞，將自己一生一次的童年和青春，花在這些才藝上，最後卻沒有往專業去發展的人。

這樣就是「虧」了嗎？

無論結果，這些都是實實在在地留在你身上的！學過畫畫的你沒有當畫家，但你也許總能選到比較好看的衣服；學過舞蹈的你沒有成為舞者，但你在面試的緊要關頭時，卻能因你的儀態吸引到面試官的目光；學過拉琴的你沒有變成音樂家，你卻比別人有更敏銳的觀察力；學過排球的你沒有作國家代表隊排球員，可是你衝刺一跳總是能趕上最後一班公車。

況且，學習本身便是件重要的事！學習過程中得到的成就感，讓你更有自信、喜歡自己；學習過程中碰到挫折，你想方設法解決，讓你知道自己的弱點和危機處理；學習過程中，每個撐不下去的瞬間，你告訴自己的那一句撐下去的理由，便是你之所以是你的原因。

誰說一定要以此為職業，才是成功？

誰說我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下個階段的人生劇本可以使用？

如果我們，只是想以自己為傲呢？

在這個速食世界，請不要速食教育

誠如我一直在文邑推廣的「如果閱讀就是目的」，我想要提醒這個社會更多人，讓更多人知道，其實不是每件事都要以下個階段為目的，我們確實會朝那個方向走去，但我們並不是為了那個終點而活。

我們習慣了資本，習慣了量化，習慣了效率和效益，於是我們忽略了那些「不是有做就好」、「不是做到就好」、「不是沒做沒差」，更不是「做過就好」的事情。

我們難道真的要虛應了事的過活？當我們連對教育都需應了事，我們會變成什麼樣的人？這樣被教育的下一代，又會變成什麼樣的人？

如果在學習的過程中，一樣是這樣追本逐利、錙銖必較，如果我們的教育者、教育系統真的已經以「投資報酬率」來計算這些學生，那麼何來人文、藝術、研究呢？何需要人呢？何需要資本以外的任何存在呢？

這家補習班不喜歡，換一家；這間學校不喜歡，換一間；這個才藝不想學，換一個；這科學科學不會，選其他科。如果我們什麼都可以這樣無痛的「捨棄」，那我們還會想堅持什麼呢？